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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让古人看到“岳飞牵羊”
​前段时间,古风手游《江南百景图》增添了游戏角色,将岳飞设计成袒露上身、手牵羊羔的卡通形象,引起网友公愤。这是因为,在古代中国历史上,“肉袒牵羊”一直是屈辱求和的符号,一直是被迫投降的象征,一直意味着亡国灭族的惨痛。
假如让古人看到“岳飞牵羊”
来源:开封网-汴梁晚报 作者:李开周 发布时间:2021-08-30 09:03:07

前段时间,古风手游《江南百景图》增添了游戏角色,将岳飞设计成袒露上身、手牵羊羔的卡通形象,引起网友公愤。这是因为,在古代中国历史上,“肉袒牵羊”一直是屈辱求和的符号,一直是被迫投降的象征,一直意味着亡国灭族的惨痛。

下面让我们翻开历史,看看都有哪些朝代的哪些人物曾经裸体牵羊向敌人臣服。

3000多年前,周武王伐纣,商朝灭亡,商纣王的哥哥微子投降周朝。微子是怎么投降的呢?《史记·宋微子世家》有记载:微子将祭祀商朝祖先的器皿献给周武王,脱掉衣服,绑住双手,让左边的臣子牵着羊、右边的臣子捧着茅草,他自己跪在地上往前挪动,挪到周武王面前。就这样,他被周武王饶了一命。

公元前597年,楚庄王攻进郑国,将郑国都城围困了三个月。郑国君主郑伯出城投降,《史记·楚世家》是这么记载的:“郑伯肉袒牵羊以逆。”在这里,“逆”是迎接的意思,郑伯光着膀子、牵着羊,迎接楚庄王。

公元238年,魏明帝唯恐辽东军阀公孙渊和东吴联起手来,便派司马懿进攻辽东。司马懿率领大军围住辽东都城襄平(今辽宁省辽阳市),公孙渊突围不成,让两个大臣出城跟司马懿谈判,愿意五花大绑,主动投降。司马懿却断然拒绝,当场砍掉那两个大臣的脑袋,然后向公孙渊喊话:“楚郑列国,而郑伯犹肉袒牵羊迎之。孤天子上公,而建等欲逊解退舍,岂得失礼耶?”(《资治通鉴》卷74)很明显,在司马懿心目中,投降就得肉袒牵羊,不肉袒牵羊就表示其意不诚。

南北朝时,北周攻打北齐,北周武帝宇文邕让人在北齐张贴劝降书:北齐皇帝要是聪明识时务的话,牵着羊在城门迎接,叼着玉玺到辕门请罪,我就饶他一条活命(参见《周书》卷6)。宇文邕是鲜卑人,他要求人家肉袒牵羊投降,说明这种投降仪式已经“破圈”——从汉文化圈传播到了胡人文化圈。

五代十国时期,肉袒牵羊继续“破圈”,契丹人也懂得了牵羊在投降中的寓意。

公元913年,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的弟弟耶律剌葛再次反叛,被耶律阿保机活捉。耶律剌葛是怎么做的呢?“以稿索自缚,牵羊望拜。”(《辽史》卷1)用草绳捆住双手,牵着羊,向耶律阿保机磕头求饶。

公元926年,耶律阿保机攻打渤海国,渤海国王被迫投降,投降仪式是耶律阿保机规定的:“素服,稿索,牵羊。”(《辽史》卷2)穿上孝服,用草绳捆住双手,牵羊出城。

公元945年,辽太宗耶律德光率领大军渡过黄河,攻打后晋,要占领开封。后晋少帝石重贵派使臣去前线谈判:“肉袒牵羊,衔璧舆榇,迎于郊外,可乎?”耶律德光却说:“吾遣奇兵直取大梁,非受降也!”(《资治通鉴》卷285)光投降还不行,我要直接占领开封!

讲完这么多例证,相信大家都能了解到肉袒牵羊的投降含义,都能认识到那款古风手游将岳飞设计成肉袒牵羊的形象到底有多么无知和多么恶趣味了。

更何况,岳飞是宋朝最著名的抗金英雄,而宋朝历史上最屈辱的一场肉袒牵羊投降仪式,恰恰是岳飞的死敌在岳飞抵抗金兵南侵时举行的。

这场投降仪式出现在公元1128年,地点是金国都城上京(今黑龙江省哈尔滨市)。被迫肉袒牵羊向金国人投降的主角,正是岳飞一直想要迎回中原的宋徽宗和宋钦宗。

南宋末年,一个署名“耐庵”(极可能是《水浒传》的作者施耐庵)的文人从几十种官私文献中精心梳理出几段史料,还原了徽、钦二帝肉袒牵羊的场景。

我们先看第一段史料:(天会六年八月)二十四日,虏主以二帝见祖庙,时宫亲戚贵已发通塞州编管,为家奴、军妓。此皇子等三十人,妃、主等一千三百人皆随帝后居行幄。黎明,虏兵数千汹汹入逼至庙,肉袒于庙门外。二帝、二后但去袍服,余均袒裼,披羊裘及腰,絷毡条于手。二帝引入幔殿,行牵羊礼。殿上设紫幄,陈宝器百席,胡乐杂奏……虏主亲宰二羊,入供殿中。

公元1128年八月二十四,金太宗完颜吴乞买在太庙受降。当时被掳掠到金国的大宋皇亲已经被发配,有的成了奴隶,有的成了营妓,还有几十名皇子和千余名嫔妃、公主留在上京。这天黎明,几千金兵强迫宋徽宗、宋钦宗和皇子、公主、后妃们来到太庙,举行肉袒牵羊仪式。徽、钦二帝只被脱去外衣,其余众人都要裸露上体,披上羊皮,手上捆着羊毛绳。二帝被赶到大殿之下,每人牵一只羊,向殿上磕头。完颜吴乞买坐在大殿上,用紫色丝绸做幔帐,面前摆着奢华的酒席,欣赏着女真人的音乐和歌舞。等二帝磕完头,完颜吴乞买亲手将二帝牵的那两只羊杀死,用来供奉祖先。再看第二段史料:(天会六年八月)丁丑,献太祖庙毕,至御寨,四赦。金帝、后、诸王郎君大僚乘骑,前继以契丹乐一行,后导白旗五:云“俘宋二帝”,云“俘宋二后”,云“俘叛奴赵桓母、妻”,云“俘宋诸王、驸马”,云“俘宋两宫眷属”。继以珍玉八十席,兵士呵殿其后。宋帝、后均帕头、民服,外袭羊裘。诸王、驸马、妃嫔、王妃、帝姬、宗室妇女、阉人均露上体,披羊裘……入御寨一时许,纷纷遣出,大僚监押以去。是夜,少后朱氏自缢,救免,仍死于水。

肉袒牵羊之后,完颜吴乞买及其妻子、儿子、兄弟、大臣等人骑马前行,徽、钦二帝和皇子、公主、嫔妃们跟在后面。金兵举着旗帜,一面旗上写“俘宋二帝”,意思是俘虏了宋徽宗和宋钦宗;一面旗上写“俘宋二后”,意思是俘虏了宋徽宗的妻子郑太后和宋钦宗的妻子朱皇后;一面旗上写“俘叛奴赵桓母、妻”,意思是俘虏了宋钦宗的母亲和妻子;一面旗上写“俘宋诸王、驸马”,意思是俘虏了宋朝的亲王和驸马;一面旗上写“俘宋两宫眷属”,意思是俘虏了宋徽宗和宋钦宗的所有嫔妃。

宋徽宗、宋钦宗、郑太后、朱皇后都用手帕裹头,穿着平民服装,披着羊皮;亲王、驸马、公主、后妃、太监等千余人则全部裸露上身,披着羊皮。这天傍晚,从郑太后、朱皇后到公主和嫔妃,都被送进完颜吴乞买的大帐,供其挑选淫乐,然后放出。当天夜间,朱皇后上吊自杀未遂,又投水而死。

至于宋徽宗和宋钦宗,此后一直过着连囚犯都不如的生活。公元1136年,宋徽宗在五国城(今黑龙江省依兰县)地穴中冻饿而死。死后尸体被金兵用木棍捣破胸膛推上地面,先焚烧,再扔进一处水坑里,据说从尸体中渗出的油可以点灯(参见《南渡录》之《窃愤录》)。公元1161年,宋钦宗在燕京(今北京市)一座马圈里被准备大举攻打南宋的金国皇帝完颜亮提出来,被迫跟另一位亡国之君辽天祚帝打马球。完颜亮一声令下,金兵用箭射死辽天祚帝,宋钦宗吓得落马,随后被金兵马队反复踩踏而死(参见《南渡录》之《窃愤续录》)。

宋钦宗死后百余年,蒙古大军攻进南宋都城临安,宋恭帝与全太后向蒙古左丞相伯颜投降。伯颜说:“免系颈牵羊。”本相开恩,就不让你们再肉袒牵羊了。全太后听闻,向宋恭帝大哭:“荷天子圣慈活汝!”(《元史》卷9)人家不杀咱了,人家不杀咱了!

全太后为何大哭呢?因为她知道,肉袒牵羊是最屈辱的投降,是最变态的羞辱,是最惨痛的历史。能免于肉袒牵羊,她当然激动。

所以,假如让古人看到岳飞肉袒牵羊的游戏角色,一定会非常疑惑,不明白这游戏设计者是太无知呢,还是太无耻呢?

责任编辑:刘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