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文旅 > 文化新闻 > 正文
寻味开封:黄庭坚的朋友圈 (下)
公元1082年前后,当苏东坡在流放地黄州写出光耀千古的《前赤壁赋》时,他的弟子黄庭坚正在江西太和县做县令。
寻味开封:黄庭坚的朋友圈 (下)
来源:开封网-汴梁晚报 作者:李开周 发布时间:2021-01-11 08:06:15

公元1082年前后,当苏东坡在流放地黄州写出光耀千古的《前赤壁赋》时,他的弟子黄庭坚正在江西太和县做县令。作为一县之长,黄庭坚的工作绝不轻松。他要统管农业、商业、财政、治安,要裁决数不清的民事纠纷,还要完成朝廷下派的赋税征收指标。

那时候,宋神宗亲自上阵,继续推进王安石半途而废的变法大计。皇帝的大政方针被自上而下层层分解,到了基层就面目全非。比如说食盐专卖,宋神宗想让百姓吃到既好又便宜的官盐,同时还要保证政府卖盐的利润。到了州府那一级,官盐销售就变成了官盐摊派,每个县每年都要摊销固定数量的官盐,然后上缴固定数额的收入。老百姓吃不了那么多盐,一户人家可能只要买几十斤就够了,官府却强迫他们买下几百斤。百姓买不了那么多盐,就得用粮食和布匹来顶账。如果没有粮食和布匹顶账,那就有可能被捕入狱。

黄庭坚不愿意抓人,也不愿意认真执行上级交代的变态任务,所以他总是完不成卖盐的指标,总是被上级批评。他写过一首五言长诗,这里摘抄几句:“按图索家资,四壁达牖窗。掩目鞭扑之,桁杨相推掁。身欲免官去,驽马恋豆糠……”这几句诗的意思是说,如果想让上级满意,他这个县官就得用狠招对付百姓,抄家、扒房、抽鞭子、上刑具,无所不用其极。他不忍心这样做,恨不得辞官回家,可是又舍不得那点儿俸禄。

这说明黄庭坚是有良心的父母官,但他光靠有良心是改变不了现状的。

如果你认为黄庭坚在道德上完美,那就错了。他跟我们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有不少坏毛病。

首先,黄庭坚自我约束能力差,总是管不住自己。他在40岁还没儿子,向神佛许下大愿,发誓永远斋戒,永远断绝酒肉。可是根据宋人笔记《道山清话》记载,他偷偷吃馄饨解馋,馄饨馅儿里还掺着好几种肉,包括猪肉、羊肉、鸡肉、兔肉。

其次,黄庭坚比较好色。40岁以前,他已经结过两次婚,后来又纳了妾。41岁之后,他调回开封,先后参加了《资治通鉴》的校对工作和《神宗实录》的编撰工作。他在此期间与王公贵族的子弟们鬼混,一下班就去狎妓喝酒。

最后,黄庭坚还喜欢嘲笑别人,跟同僚开玩笑不分轻重。他曾经与李清照的公爹赵挺之一起做地方官,回京后又一起做京官。赵挺之是山东平民子弟出身,做官后仍然给人写墓志铭,补贴家用。有一次赵挺之说:“在我们老家山东啊,写墓志铭能赚到丰厚稿费,一篇墓志铭能换一车东西。”黄庭坚嘲笑道:“想俱是萝卜与瓜齑尔!”(《宋名臣言行录续集》卷1《黄庭坚》,下同)你说的是一车萝卜和酱瓜吧?

赵挺之方言很重,跟单位食堂的大厨交代饭菜:“来日吃蒸饼。”明天主食给我们做馒头。因为带有乡音,听起来仿佛吐字不清,这也被黄庭坚当成笑话。大家下班组局,酒局上行酒令,赵挺之出上联:“禾女委鬼魏。”黄庭坚马上对下联:“来力勑正整!”赵挺之的上联是字谜,禾、女组成委字,委、鬼组成魏字;黄庭坚的下联也是字谜,来、力组成勑字,勑、正组成整字(整的异体字)。这个下联对得工整,但黄庭坚是在故意模仿赵挺之常给大厨说的那句方言很重的“来日吃蒸饼”。

黄庭坚几次三番嘲笑赵挺之,赵挺之都忍了。直到几年以后,赵挺之当上御史。御史专门负责给百官挑错,赵挺之就开始挑黄庭坚的错。那时候苏东坡已从流放地还朝,还当了大官。苏东坡要提拔黄庭坚,被赵挺之一封奏章挡了回去。赵挺之把黄庭坚在寺庙狎妓的往事翻了出来,说黄庭坚“恣行淫秽”,不但不配升官,连当官都不配。

公元1094年,黄庭坚50岁,被朝廷任命为知州,相当于市长。任命书刚下来,就被赵挺之来了一记重拳——赵挺之对亲政不久的宋哲宗说,黄庭坚修《神宗实录》时,偷偷篡改史料,诋毁当年的变法派,吹捧当年的保守派,把神宗皇帝的功绩也抹煞了。坦白说,这记重拳绝对不是凭空打出去的,在苏东坡主持下,黄庭坚和他的同门师兄弟秦少游一起修编《神宗实录》时,确实是有选择地使用史料,确实拔高了司马光、贬低了王安石。

宋哲宗血气方刚,雄心勃勃,正想恢复宋神宗的政策,用变法来实现富国强兵的理想,谁跟宋神宗和王安石过不去,就等于跟他过不去。所以宋哲宗龙颜震怒,将苏东坡再次罢官,并将黄庭坚流放到四川。

公元1100年,宋哲宗英年早逝,弟弟宋徽宗即位,皇太后垂帘听政,黄庭坚被召还。公元1102年,他被派往太平州(今安徽当涂)当知州。遗憾的是,抵达太平州不到10天,就被亲政的宋徽宗罢了官。他带着家人迁徙鄂州(今湖北武昌),计划永离官场,安享晚年。但他喜欢嘲笑人的毛病始终没改,鄂州当地的读书人写诗求教,他只要觉得人家的诗不好,就会说:“这种诗怎么能拿出来现眼呢?写这种诗的人就该用艾草烧屁股,免得以后乱放屁!”所以又得罪了不少人。

仅仅是得罪普通读书人还不可怕,可怕的是黄庭坚得罪过赵挺之。公元1102年,李清照的公爹赵挺之当上了宰相,拿黄庭坚再次开刀。公元1103年,赵挺之将黄庭坚流放到了广西宜州。

宜州是神话人物刘三姐的家乡,不过黄庭坚在那里见不到刘三姐,只能见到世态炎凉。赵挺之给他定的处分是“编管宜州”,没有职权,没有俸禄,也没有人身自由。他不能租住公房,也不能与官员来往,只能自掏腰包租住民房,还要等着衙役定期上门搜检。 

我们说过,黄庭坚是世家子弟,许多亲戚都是高官。但是在朝廷的高压之下,这些亲戚都不敢跟黄庭坚来往,更不敢伸出援手。黄庭坚有妻有妾,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花钱大手大脚,至此几乎身无分文,连租房都租不起了。 

苏东坡有一个粉丝,名叫范寥,字信中,不仅勇猛,而且有钱。此人与黄庭坚相识多年,在宜州城门楼上找了一间空房,让黄庭坚搬了进去。黄庭坚缺衣少食、生病无药,全靠范寥照顾。最后黄庭坚死在宜州,也是范寥给办的后事。 

南宋大诗人陆游在专著《老学庵笔记》中描写了黄庭坚临终前的生活: 

……乃居一城楼上,亦极湫隘,秋暑方炽,几不可过。一日忽小雨,鲁直饮薄醉,坐胡床,自栏楯间伸足出外以受雨。顾谓(范)寥曰:“信中,吾平生无此快也!”未几而卒。 

黄庭坚住在宜州城楼上,住所十分狭窄,秋天暑气蒸腾,饱受西晒之苦,几乎活不下去。一天下起小雨,黄庭坚与范寥小酌,喝到微醺,坐在马扎上,将双脚伸到栏杆外面去淋雨,享受那一点点凉意。雨声潇潇,凉风阵阵,黄庭坚转过头来,对范寥说:“信中,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快活过!”不久他就死了。 

黄庭坚生于公元1045年,死于公元1105年,享年60岁。

责任编辑:刘薇薇